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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熟悉的陌生人　

臺南女中一年十八班　   王詠蓉

「阿公，我回來了！」一雙殷殷期盼對上的是陌然的眼神，又一次地。笑容還凍結於空中，心一陣寒涼，如阿公沒有溫度的疑惑。在他那年逾八十的佝僂軀殼中，一種名為阿茲海默症的病魔正啃蝕著。還記得我嗎？還記得那段時光嗎？

「你是誰？」枯啞的聲音中，我好難回答。

在我的記憶中，阿公白天是神氣的香蕉商，夜幕低垂時則是童話故事的最佳朗讀人選。市場熙來攘往中，我唯聽見阿公的叫賣聲，最喜愛隨著阿公重複喊著：「來喔！這裡的香蕉便宜又好吃喔！」一老一少不和諧的完美合奏引來婦人圍觀，此時阿公總疼惜地摸摸我的頭，用他厚實的手掌傳遞過來一份疼愛。而每當我扳著手指絞盡腦汁計算找零數目時，阿公已忙著招待下一位顧客。清晰的思路、久站的不畏辛勞、慈愛的關懷……，那都是我曾經憧憬的阿公永恆的形象。回家，他褪去一身疲憊後，哀求地抓著他衣角的是我拿著童書的手。我總喜歡聽他唸故事。沒有有聲書中抑揚頓挫的浪漫語調，也沒有清柔的背景音樂，但我喜歡，喜歡在熠熠星光下，任低穩的嗓音迴蕩整個房間，最後，輕輕地睡著……

將近十年了嗎？那一段我和您的歲月。患病之後，望向遠方的，是您沒有焦點的空洞。在那回憶的斷層中，是否偶爾，或僅一次也好，想起了我，您的孫女？即使是某一次我見到您那快樂的面孔，某一次輕捏我臉頰的感覺，某一次我在故事精采之處睡著時您爽朗的笑聲，片刻也毫無印象嗎？稀疏的白髮、呆滯的神情、喃喃的自語，我摯愛的，陌生人。我想大哭一場，哭那病魔的無情、哭那無法逆流的時間、哭那不認識我的阿公。但是最終我只能再一次堆起笑容，面對彷彿局外人的當事者。

「你到底是誰？」在這句疑惑的問話下，我不見那回憶中令人懷念的幽幽，只有空洞又陌生的眼神，我出神地看著眼前熟悉的陌生人，心中無限惆悵……

103年4月19日刊登於臺灣時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