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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件紅裙　　　　

聖功女中三年儉班　 王語薇

開著車，我們一路顛簸地回到鄉下老家，為的是参加鄰居阿姨的喪禮。棺材裡的她安詳而沉靜地睡去了，那表情沒有生前的煩慮和牽掛，靈堂內的人群來來去去地交談、雜沓，但最叫人眼目不曾一瞬的，仍是她身著的那件，沉澱著歲月風華的紅色裙子……

那裙，是上等的絲質作的，雖因時間的淘洗褪去奪目的艷紅，斑駁的氣息已然繡上款擺的荷葉大邊，但那縷柔亮，如銀波閃閃流動的裙角彷彿隨著蓮步的疾走或徐行拂上我心頭，那腰身甚至還縫製了當時蔚為流行的小蠻腰式樣。小時候，我總愛在涼風微拂的夜晚，搬張小板凳到鄰居阿姨家聽那戲班子精采又神氣的故事，而她講古時，常是以一種鬱鬱緬懷的神情，輕輕撫著她最鍾愛的戲台紅裙娓娓道來，那時我還不懂，那滄桑的臉孔傾訴的是什麼樣的時代意義，但此刻望見長形木棺裡的她，我想，我明白了。

偶而她會夾著一根菸，在一閃一滅的火光中，述說她搬演「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」台下人擠人的好光景，興致上心，她還會高聲唱和幾句，情節精采處，我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興奮地拍手叫好，這時，她總親和地摸摸我的頭，略為黯淡地低語：「是啊！彼時嘛是按捏的鬧熱……」月光映著她的臉，有散戲人去刻下的悲傷和無奈，而隔壁電視傳出歌星的詼諧模仿，被晚風吹散後，顯得更加諷刺。倏地，她站起身，拿起紅裙往身上比畫比畫，問道：「阿妹仔，你看我穿按捏有水嘸？想當初，我嘛是戲坊一流的女星呢！」說完，只聽她乾乾地仰天笑了幾聲，但，在我眼裡，那霸氣的紅只愈發顯現她的單薄，天空不作美地飄下絲絲細雨，恍惚間，我竟分不清她臉上是水還是淚了……

恍神中，突然的一撞，令我不禁向前踉蹌幾步，身後追逐喧鬧的小孩似乎不知自己撞到人，兀自嬉鬧著。不過，這一撞卻把我拉回現實中，看著穿着那一件紅裙一生如戲跌宕的女人，不禁有股酸意湧上心頭。

101年12月9日刊登於臺灣時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