墜落
臺南女中二年十七班 翁嘉瑩
那天晚上,他自家中頂樓陽台──報載那是棟五樓的透天厝──一躍而下,同時也躍上了隔日網路新聞的一個條目。
「是我隔壁班同學。」看著照片,哥哥輕描淡寫地說道──
那天,是星期六,美好的週末夜晚。夜深了,爸媽老早熄燈就寢,他獨自在房裡,讀完手機裡的最後一封簡訊。走出房門前,他取消了鬧鈴設定。
光著腳丫,他輕手輕腳穿過客廳、餐廳,然後是主臥室,站在門口可以聽見裡頭傳出微微的鼾聲,他動了動嘴唇,無聲地道了最後的晚安。然後,像他來時那樣默默地離去,行至他最終的目的地,打開眼前那道通往陽台的門。外頭一片漆黑,寂靜無比。
時間,就靜止於那一刻。
靜止了,照片上的他,安靜得不像報導中所述「人緣佳,在班級與社團中均十分活躍」的男孩,清秀的臉龐經過馬賽克處理過後,模糊得很清晰。可惜那樣奔放那樣燦爛的青春,如今只能洋溢在新聞的照片欄中。
「他……之前和朋友在廁所裡抽菸被抓到,後來教官突襲檢查網咖時他也在現場。」哥哥簡單敘述緣由,「很倒楣。」他啜了口茶。記者的報導指出他是因不滿父母指責憤而輕生──不要成天和那群豬朋狗友廝混,不要碰菸酒毒品,不要前往聲色場所。不要不要不要……
他們漏了一句:不要跳下去。
「很倒楣。」哥哥又重複了一次,「他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種不良少年。在網咖那次之後就不是了。每天準時到校,參與每一堂課,交通工具也從機車換成了腳踏車。可是沒有人相信他變了。」那個標籤緊緊與他相黏,就算他不遲到早退,不無照飆車,也無法從他身上脫離。我彷彿看見他準時踏進校門時教官的不屑,拒絕蹺課邀約時朋友的鄙夷,更多更多的是他大聲吶喊「我這次是真的改過了」時,他人眼中濃濃的懷疑、滿滿的不信任;這些,就是那撕也撕不掉的標籤背後的黏膠啊!
他們原諒了外遇出軌的棒球明星,原諒了嗑藥勒戒的偶像歌手,原諒了洗錢貪汙的政治人物,多麼寬容,多麼大方!
可是,沒有人願意相信他變了。
哥哥清清喉嚨,繼續說:「聽他們班的說,其實在那之前,他也沒出現什麼異狀。」哥哥很輕巧地帶過那個我們都想避開的詞。「若真要講些什麼,大概就是他沉默了些,而且獨來獨往,不喜與人互動。」獨來獨往,到哪裡都是一個人,就連那趟最後的旅程,也是孤孤單單一個人走。孤單、靜默。那天晚上,那麼深的深夜,四周一定也是靜悄悄的吧。
他沉默了那麼久,墜地時那聲砰然又表示著什麼?
「誰知道啊?我跟他又不熟。」哥哥不耐地揮手,要我別再追問。
102年1月刊登於南市青年304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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